纏世

我因為貪婪，而沒有熱誠，所以一事無成；不過即使不貪婪，有熱誠，其實仍然一事無成。

從小夢想就太多太多，中三的時候聽別人說，環球商業很吃香，整年就在讀技術分析、陰陽燭，還參加甚麽理財策劃師大賽，當然是無功而返。接下來會考兩年，看著自己寫作略有小成。雖然強說愁的筆鋒，被文學老師提醒過，中文老師也故意評低半等。由於雙親讀書不多，當然就沒有人告訴我，中文大家寫作就是要餘音裊裊。結果當時因被蔑視，我反而更寫得執拗。在溫室裡的轟烈，還以為自己是半個騎士加半個魔王。

在恆商兩年希望被徹底毀滅之後，大學看到GPA很高就以為自己找到了想做的甚麽；然而成就感與滿足感始終不同。成就賺來掌聲，滿足卻多與熱誠有關。在阿姆斯特丹沉澱了一年之後，我開始發覺自己從來沒有想做甚麽：就連畢業論文題目都混淆了「想做」與「能做」的分別，我列舉了我能做的六七個題目，然後左盼右顧，算計甲等的可能性，損益分析，可行性評估——而感性沒聽過理性的半句話。

我並不知道自己想要甚麽，而現在已經是大學第四年。嗯——這刻我很明白，為甚麼阿當諾會說甚麽「虛假意識」，因為有選擇給你選，和你選那些選擇，有沒有把他們轉化成「你所想要的」，又或者能力與慾望的落差，畢竟完全不同。

整輩子「想做」的事，到現在這刻，可能真的只有「愛著誰」。

暴烈的情緒是生存的最佳證明。佔有欲、妒忌、憎恨、溫柔、撕咬，以愛之名，彷彿甚麽都可以得到饒恕。愛情中的死罪究竟是「背叛」還是「不愛」？在傷害之中，無意中為對方貼上不同的開脫理由，預先置上鎧甲。暴言都往防衛最厚的地方刺進去，忘了若無其事才是最狠的報復。在開始攻擊的那一刻，你就注定敗陣；在自我傷害與傷害對方的二律背反中，找到純粹的愛。

「唉，真係纏世！」中文裡「纏世」這兩個字真的很精彩。從發洩、怨恨同時自殘，直到體力透支，如倦鳥知返般死死氣地走回去。對自己，對愛人都是一個死樣。恨自己，卻又自憐；恨他或她，卻又餘情未了。如蟒蛇的玩具，在快要被憎恨絞死前，大吸一口愛情，大喊一句真我，又再纏世。

也許慈悲都是在這種「纏世」中學會，苦海浮沉，無人獲救。若你無意淹死我，我也會在你快體力透支時扶你一把。若你曾經刺傷過我，我會暗喜你沉沒在苦海之中。誰都苦，請不要加添誰的痛苦；庸人自擾者，就洗個臉，忘了吧。